变脸 -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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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雨公园地处A市南边，背靠风光旖旎的栖霞山，对面是高楼林立的繁华商业区，东边紧挨四通八达的高铁站，西边则是A市最大的国立医院。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所以一年四季游人络绎不绝。
　　前几年，虹雨公园一直是开放式管理，园林工人定期修剪花草树林，环卫工人也是隔三差五地来清理垃圾。尽管公园内到处是“请勿随意采摘花朵”“请勿踩踏草坪”的警示牌，不自觉的游人还是偷偷钻进花丛中拍照，甚至公然给小孩采摘鲜花。尤其是公厕，“来也匆匆，去也冲冲”的警示牌成了摆设。
　　后来城建部门为了整顿公园环境和方便管理，在开放式大门内侧加修了一个小门房，门房紧靠右侧不远处的公厕甬道，还招聘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来当门卫兼公厕及园内卫生清扫。
　　馨姨是虹雨公园的常客，宝贝儿子远在美国攻读医学博士，老公在一家私企任财务主管，馨姨在市书画院做职员。
　　由于常年和书画打交道，馨姨得到书香气息的熏陶：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日常穿搭优雅大方，那副金边无框眼镜更凭添几分书卷气。
　　儿子平时打电话常叮咛馨姨工作之余要多到户外走走，注意身体的锻炼。馨姨发现虹雨公园内人工湖北边的廊桥下是一块锻炼的好去处：夏季凉爽，冬季向阳。便约了一些脾性相投的姐妹晚饭后常来这里练剑，聊天。
　　自从虹雨公园内修了门房，干瘦老头儿就在门房侧墙上贴了一张手写的公告：凡来园入厕者，均交费0.5元！开始有些游客嘟囔抗议：“城建局给你发了工资的，为啥还收费？”
　　“市里所有的公厕都收费的，我又没多收！”那干瘦老头儿回敬道。但有些周边常到公园里散步的人就更不满了：“我们天天来公园散步，难道上个厕所每天都要交费吗？只收外来游客的才合理！”
　　那瘦老头儿的反驳就有些底气不足了。慢慢地，有些人就假装没听见，公然不交费就去入厕。瘦老头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觉的就交了费，胆大蛮横的就放进去了。后来干脆就没人交了。再后来，那瘦老头儿搬来了救兵——他的胖老伴来坐镇。那是一个凶巴巴的胖老太婆，缺少了老人应有的慈祥面容。
　　馨姨家离虹雨公园较远，大概要走一刻钟的路程。她每天来公园练剑之前都要去上趟厕所，她是爱干净的人，心想收费就收费吧，只要公厕干净卫生也是一种生活享受。
　　可自从那胖老太婆坐镇门房以后，馨姨每次去上厕所心中都会泛起一丝不快。馨姨走到门房门口，那胖老太婆盘腿坐在床上，嵌在赘肉里的三角眼斜斜地扫过馨姨合体飘逸的练功服，鼻腔里哼出一句：“先交钱再上厕所。”坐在床沿上的瘦老头及时地伸出手来。
　　馨姨从手包里抽出一张五角零钞递过去，强压着心中的不快：“谁会差你那五毛钱吗？看你那丧门星似的一张脸。”欣姨忿忿地想。
　　最可气的是一个傍晚馨姨又去上厕所，她有点内急，急急地把事先换好的五角零钞放进那瘦老头面前半开的抽屉里就朝公厕奔去，等她回头出来正要离开时，后面传来那胖老太婆蛮横的叫嚷声：“喂，你刚才给的是烂钱，换一张了再走！”
　　“烂钱？”馨姨一楞。
　　“我包里就没有烂钱呀！明明给你的是一张完好的呀。”馨姨打住脚步，心想：大不了再给你五角，我为五角钱还不情愿看你那张晦气的脸呢。
　　“你眼睛瞎了吗？这张烂钱不是你的是谁的？”
　　馨姨的心似乎被蜂蛰了一下，一股火气由心底升腾而起，一直冲向脑门，大脑不由自主地“嗡”了一声，她伸向手包拿钱的手僵住了。
　　“你这个老怂眼才瞎了呢，没认下人才来冤枉我！”馨姨边说边径直往前走去。她身后传来那胖老太婆“咚”地从床上跳下来往外跑的声音。
　　“怎么了张馨？”在路口等她的姐妹问道。
　　“遇上疯狗了！”馨姨脸上一阵燥热，她既羞愧又气愤。活了大半辈子了，她今天是第一次跟人爆粗口。
　　那跛拉着鞋从后面追过来的胖老太婆一看外面人多，又悻悻地退回去了。
　　听馨姨道完原委，一个大姐提议要去替张馨讨个公道，张馨摆摆手：“算了算了，跟烂人计较只会降低了自己的身价，何必呢？”
　　自此以后，馨姨好久都没有去公园公厕上厕所，她宁愿绕到别处去上厕所也不想再看那张狰狞的脸。
　　后来，听说有人举报公厕收费且胖老太婆对人态度太恶劣，那个门房换人了。馨姨听了心里舒服了很多。再后来，馨姨又去公园公厕去上厕所了。
　　时值隆冬季节，小小的门房里还是靠墙支着一张床，床沿上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黑瘦男子，中等个儿，长条脸，细眼睛，见馨姨瞅他，连忙局促不安地垂下眼睑，双手也不知往哪儿放了。那市面上已很少见的“火车头”棉帽的一边护耳耷拉下来，像极了《智取威虎山》中的滦平。
　　馨姨习惯性地递上五角零钞。
　　“公厕不让收费的。”“滦平”怯怯地瞟了馨姨一眼。
　　“没事的，打扫卫生也挺辛苦的。”对方越是守规矩馨姨反倒觉得不交费还不好意思了呢。
　　不久的一天，馨姨发现门房里比平日里热闹了些：原来不知何时，那张床上又多了一位富态的老太太拥着被子在暖床，床沿上除了“滦平”还多了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床对面的桌子上搁着吃过饭的餐具，那女人好像是送饭过来的。
　　略微一看，就猜出是小两口和老人。与前任门房不同的是：小两口外貌朴实厚道，老太太慈眉善目。
　　一次馨姨去入厕，手里拎的手包和剑没地方放，就顺手搁在门房里的那张桌子上：“大妈，我把东西先放这儿，麻烦您照看一会儿。”
　　“这……好吧。”老太太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后来馨姨出来取东西时老太太郑重其事地说：“她姐，我们都是乡里人啊，你这包咋敢往我这里放呢？”
　　“乡里人怎么啦？乡里人朴实厚道多本分呀！”馨姨随口说道。
　　“我们乡里人穷呀，好多城里人都看不起我们！”旁边的“滦平”低头小声嗫嚅。
　　“好多城里人都是从乡里走出来的呀，你们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丢人呀！”
　　“你是好人呀，我们这拖儿带母的，过日子难呀！”老太太似乎有难言之隐。
　　“好的，老人家，看你这儿子媳妇的挺孝顺的，家和万事兴嘛！只要孩子们勤劳能吃苦，生活会越来越好的！”馨姨安慰道。
　　自从和老太太简短攀谈后，每次去上厕所，馨姨都会自动交费，不为别的，只为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善良和恻隐之心。
　　又一个傍晚，馨姨照例又去上厕所，只见门房里有些静寂，老太太不见了，也没见那年轻媳妇儿。“滦平”耷拉着头坐在床沿上。
　　馨姨依旧把五角零钞递过去。
　　“不收钱了！”“滦平”一改往日的懦弱腼腆，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馨姨，那目光阴郁而狠毒。
　　“啊……怎么回事？”馨姨心中微微一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有人反映我们乱收费！把他个狗日的……”“滦平”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哐”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径直往公园里边走去，只剩馨姨怔怔地愣在原地。
　　人生百态，唯变脸方能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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